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楚白月中天(ABO/MV配文)   作者:北秋漫城 文案 本文为楚白(楚留香x白展堂)的MV配文,感谢堇南大大的授权! ABO设定,A乾元B中庸O坤泽 大概说的是一个乾元楚标记了坤泽白但是坤泽白为了不拖累乾元楚而离开他的狗血故事。 本文在乐乎已经完结,可以移步乐乎搜索关键字楚白 私设席方平就是年轻时候的老白 以上! 内容标签: 生子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武侠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留香,白展堂 ┃ 配角: ┃ 其它:楚白   序章   寒烟微凉。   事实上,今夜并无月。   屋外,坐着一个眉目清朗的少年郎。他胡乱披着一件洁白的外袍,乌发用白色的布带束起,眉尖微蹙,眼睛湿漉漉的,似是有心事一般。   他确实是有心事。若不是他的噩梦将他惊醒,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走出门来。   时间早已过了子时,他也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只是抓着袍沿,尽力让自己温暖些,敛着眸,掩去眼底的愁思。   夜晚是很凉的。即使披上了外袍,他依旧在夜风中微微发抖。他实在是太过纤细单薄了。   风突然大了起来,屋子里唯一亮着的蜡烛被风吹灭了,他一下子就被黑暗所拥。他的心跳仿佛停顿了一下,急忙的站了起来,一个不稳向前踉跄了几步,又立刻踩住脚步停了下来。——没有任何人给他引路,他不知道他的前面是什么,他根本不敢轻易踏足。巨大的孤独和悲哀仿佛混杂在了黑暗中,一并向他袭来。而他的心底,无端滋生出恐惧来。   “楚留香……”他轻唤着,尽管他明白没有人会来应他的话。但是这个名字,仿佛能够赐予他足够的勇气来度过这漫漫长夜。   他在生死边缘游走了那么多次,无依无靠的时候更多,至少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害怕。   你在怕什么。他自问。楚留香很快就会回来,他回来了,便不会再离开了,只要你跟他说,只要你让他不要离开。   可是知道楚留香越来越靠近他,他的恐慌便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几乎要把他的大脑占据,挤开其他的情绪。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想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那个时候不写信给楚留香,告诉他自己有了身孕。   他不应该告诉楚留香的,而楚留香也不应该被这样的理由栓住的。   又不知道在原地立了多久,云被拨开了,月光终于得以倾撒下来,照亮了他面前的路。   月早已过中天。   他前面的路并无沼泽泥泞,甚至连小石子都没有,宽阔平坦得很。他的身后,就是他的屋子,但不是他的家,他只是暂住于此罢了。   往前走永远比倒退要简单的多。   他总有一天会离开的,但还不是时候。   仿佛从梦中惊醒了一样,他抬起了头,抬手屈指按了按眼角,才发现他的手里已经全是冷汗,手心冰凉。眼角也是不知为何的湿润了。   “霜重露浓……”他低声自言自语着,似乎是为自己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   第一章   (残念的梦境还是不发的比较好,有不能发的内容)   白展堂被惊醒过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上汗津津的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奇特的香气。   白展堂敏锐的辨认得出来苏合香的气息,以及龙诞香的气息,还有客栈里早就熏上却也盖不住这些味道的檀香的气息。   雨露期,又是雨露期   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第二性别,分别是乾元、中庸、坤泽。每一个坤泽在每年的一定的时间都会散发出特殊的气息,用市井的说法便是在发情了。而乾元一旦闻到这个味道便会来寻找坤泽,与之交合并且将他标记,如此这般,坤泽就从今往后只能与这个乾元交合了,一般而言,两人便是一生的伴侣了。   坤泽的那种特殊的气息十分厉害,他不但可以使乾元变得几乎失去理智,还可以让其他的坤泽随之开始发情,除了被标记过的之外。若是在平常,尚可以用熏香来掩盖住。若是到了发情期,那气味就会变浓,很难掩盖住的了。   很不巧,白展堂是个坤泽。   又很巧,白展堂被标记过了。   又很不巧,客栈里有两个没被标记的坤泽,发情期恰好在雨露期,与他以前一样。因此同福客栈雨露期的时候会熏味道很重的熏香,尤其是客房内与白天的大堂。相对而言,夜晚的大堂熏香气息就会淡一些,睡在大堂的白展堂才会闻得到这些气息。   白展堂是坤泽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由于这些气息对他的影响不怎么大,一年到头也没有发情的时候,因此客栈里的人都认为他是个中庸。   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年,他闻惯了的这两种气味竟然莫名的影响到了他。要知道,他已经闻了两三年这种味道了,从未受过什么影响。   他突然开始怀念那个人身上淡淡的,郁金的香气。   但白展堂也是知道的,离开楚留香越远,他的心就会越平静。   盗帅依旧是盗帅,没有任何软肋与弱点,完美无缺的盗帅。他可以继续风流人间,做一个侠盗。没人可以威胁得了他,因为他们抓不住任何把柄。只要没有软肋,楚留香做事永远都是游刃有余,波澜不惊的。   白展堂知道,今夜他是睡不着了的。毕竟他不想再做与楚留香有关的梦了。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睛似乎渐渐模糊起来,模糊中,又似乎能够看到楚留香的脸。   白展堂的心里很明了,纵然决定与他不相见了,他还是思念他的。   思他若狂。   白展堂偏过脸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那里面的感情意味不明。   楚留香……楚留香……   第二章   吉时吉日,十里红妆。   也不知道是哪个员外把女儿嫁出去了。   “等我出嫁了,也一定要这样风风光光的。”郭芙蓉站在客栈门口,痴迷的看着那来迎亲的队伍。   “拉倒吧你。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有钱人等着你去嫁。”白展堂坐在桌子上,磕着瓜子,呸呸两声吐出瓜子壳来,顺便泼了郭芙蓉冷水。   “喂!白展堂!你这是嫉妒!我……我让我爹安排的话,那一定比这个姑娘嫁得还要好!”   “那也没有我见过的最盛大的婚礼要好。”白展堂放下了瓜子碟,从桌子上翻了下来,背着手,懒洋洋的去厨房泡茶了。   那一整天,整个七侠镇都被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同福客栈的生意暂时清冷了下来,那个员外包了一整栋酒楼大摆筵席,抱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几乎整个镇子的人都去了。   当然,在这之前,大家还是围观了好一会儿那姑娘出嫁时候的景象。   那姑娘是哭着的,本来是要直接被轿子抬走的,却在轿子准备起来的时候突然跑了下来,掀开盖头抓着她母亲的手不断的在流泪。她的母亲也在哭,显然是舍不得,却依旧把她推上了轿子里。   这一折既不在婚礼的流程中,亦是围观群众想不到的,不免唏嘘好一番。   同福客栈的人几乎都去围观了,除了白展堂。   他从早上一出门,看到了那及其喜庆的大红色之后,说什么都不肯出门了。   “我?我就不去了。那红色太刺眼睛了,晃得我眼花。而且那酒楼那么远,我可不想为了一顿饭多让我的腿受这份罪。”这是他的理由,“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就好了,记得吃好玩好,照顾好掌柜的。顺便记得给我带只烧鸡什么的啊!好歹也要有鸡腿吧!”   这与平日里的他截然不同。但是掌柜佟湘玉理解他,于是也没有强迫他,交代了他一些事情就带着其余人出门去了   他也不是没有去围观,但他只是远远的站着看,离客栈门口不到五步远的距离。   白展堂只穿了单薄的一件白色外套,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黯淡了下来。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婚礼,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比这个更加盛大的婚礼。   事实上,在他看到那些喜庆的红色之后,他便仿佛立刻看到一个被红袍裹着身形单薄的少年了,是看不清那个少年的脸,只觉得他应该是长的不错的。他本能的拒绝回忆一切,本能的回避。   而唢呐和喇叭声起来的时候,他正在把躺椅搬到门口,打算好好休息一会儿。那一刹那,他只感觉自己早已迟钝的神经猛然被冲撞了一下,他怔在了原地,下一秒,他就放下了躺椅跑出了客栈的大门。鲜红入目,他所想遗忘的,那些已经渐渐开始模糊的,令人欢喜又心碎的记忆,全全部部都涌入他的脑子里,故意要违背他的心思似的,清晰不已。就像是扫开一块他很久未清扫的地方,扫得呛人的尘土飞扬,几乎要将他的眼泪呛出来。   闯荡江湖的,哪个没有什么隐疾。白展堂亦然。左胸那块旧伤隐隐作痛,他也实实在在是不想继续看这场无趣的婚礼了。在所有人的背后,他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去,往客栈门口走。   门口有一把躺椅,躺椅边上有一壶茶。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他躺了上去,将早就倒好,已经凉透了的那杯茶拿起来,一饮而尽。   缓缓阖上双目,所有的记忆在水气氤氲里更加明了起来。   他白展堂永远都是开开心心的,只要没人跟他提起楚留香,或者是和楚留香有关的事情。   五年前,他还叫席方平的时候,也曾穿着红色金边的袍子,与另一人共同踏入喜堂之中。那人执着他的手,脚步坚定。   那人曾说,执子之手,结发同心。   由于二人都是男子,便做了一模一样的大红喜服,裹在席方平的身上,有些过宽了,在另一人身上,刚刚合适。   席方平是不安的。   他曾经问那人,楚留香,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走了。   楚留香说,嗯,不会再走了。   可是他看见了楚留香的迟疑。   那日来了不少宾客。   整个厅堂布置得很华丽。   那个阵仗,是席方平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阵仗。那些被圆镜反射得明亮无比的烛光与大红色,晃得他眼疼。   楚留香不愿意委屈他,他是知道的。   “你在想什么?从刚才拜堂开始你就在发呆。都入洞房了你还在发呆。”楚留香摸了摸他的额头,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方平,是在想父母吗?”   他摇了摇头,伸手环住了楚留香的脖子。像一只黏人的猫那样趴在他的怀里。   楚留香无奈的笑了笑,他吻了席方平的侧脸,将他放倒在绣着并蒂莲的红色丝绸被子上,而他自己,压在了席方平的身上。   “不要担心了,方平。我答应过你,不会离开了。”他把头埋到席方平颈窝里,在他耳边低声道,富有磁性的声音极具诱惑力,“把那些古怪的念头都赶走。我不能容忍其他的念头存在在你的心里,尤其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一片影子洒在了白展堂的身上,挡住了照到他身上的阳光。白展堂微微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只看到白色长衫。他隐隐约约记得今天秀才穿了一身白。   “秀才,你挡住我的阳光了。让开些。”他嘟嘟哝哝的挥了挥手,没料想,那人却并未离开。   “请问,你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吗?”极富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白展堂觉得这声音耳熟,又一时半会儿讲不出来是谁。   “不是,我只是个跑堂的。”他随口一应,隐隐约约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啊……是这样。我要住店,请问还有空房吗?”   白展堂闻言便跳了起来,虽然是在偷懒,生意还是要做的。只不过在抬起头同那人对视了一眼的时候,白展堂的动作顿了一顿。   “客官里面请,客房在二楼,我带您上去。”白展堂只看了那人一眼,随即迅速垂眸,敛去眸中所有的感情,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脑海中全是刚才对视的时候,那人眼里错愕的神情。   那人却是一动不动,只是站着,半晌,才缓缓开口。   “席方平。”那人声音似乎在轻颤,带着不可置信与失望的意味,“你还要装作不认识我,躲着我多久。”   白展堂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无甚起伏的波澜。方才那一敛眸,他早就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   “客官认错人了。”白展堂笑道,“我叫白展堂,是同福客栈跑堂的。”   第三章   楚留香不是个瞎子。他不是看不到白展堂动作的那一顿,也不是没看到白展堂敛眸,不让他看见他的神情。   所以他知道,白展堂在跟他说瞎话。   眼前的这个人,外貌声音皆与席方平一致,要非要说哪里是不同的,那大概就是他和席方平的气场完完全全不同。纵然如此,楚留香仍然认得出,他就是席方平。   楚留香不晓得,为什么席方平要这样改头换面的来躲着他。   他已经在同福客栈里住了两个晚上了,白展堂对他不冷不淡的态度让他更为疑惑。他总觉白展堂在期待着什么,他也能感受得到,白展堂并不抗拒他。   只要不抗拒他,一切都还是好办的   他缓缓踱步出门,在栏杆那里向下望去。白展堂坐在桌子上与正在扫地的郭芙蓉插科打诨,腰间似乎挂着两个玉环,穗子金黄。他总是能够恰好在郭芙蓉生气前闭嘴,换一个对象调侃。由于他一边嗑瓜子一边吐壳,郭芙蓉不得不绕着桌子不断打扫,被迫着和他斗嘴。   楚留香看到他在笑着,一副计谋得逞的很开心的样子,几乎是立刻就将他与那个有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的少年联系起来了。   席方平很喜欢对着他略施小计,让楚留香能够多一些时间留在他身边。他的那些小计谋十分巧妙,即使是他堂堂盗帅都不得不认栽,乖乖陪在他身边。   自开着的窗口吹入的风将楚留香的发抚起,白展堂似乎感受到有人在注视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楚留香的双眸。   那像受惊的小动物的表情,楚留香熟悉得很同样的,思念得很。   是什么时候遇见席方平的呢?楚留香自己也不记得了。   迄今为止,楚留香对席方平最早的记忆不是他们的相遇,而是席方平来找他,而他不在。席方平就站在那时候他住的那件屋子外的树下,一直站到他回来。   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那个眉目清朗的少年,站在树下,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温默的注视着楚留香,他的眼神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很单纯的只有见到他的欣喜。   楚留香只觉得心口被猛击了一下,呼吸都有些不正常了起来。   他闻到席方平身上淡淡的伽南香味,只是一点点,就足够令他痴迷。   楚留香从来就不否认,他从那一刻起就开始心动了。   与席方平多待一分一秒,楚留香就觉得他的爱意就会越来越浓,炽热的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一般。   终于有一天,他送了一条同心玉环给席方平,亲手挂在席方平的腰间。从那一日起,他便就这样与席方平成为了恋人。   他爱席方平如命一般。   楚留香明白,自己的身份太过于危险了,有那么一两次,席方平因为他的缘故被同一人人加害,幸好他一直守在席方平身边,才没让那个人得逞了。因此,他对席方平是愧疚的。   白展堂没有与他对视多久,他也仿佛失去了嗑瓜子的兴趣,把瓜子碟放下,跃下桌子,拍拍手去门口迎客去了。   他总是这样的,把什么事情都藏起来,不让楚留香知道。   楚留香微微叹息。   若白展堂最终仍然执意不肯跟他走,让他一辈子住在这里,他也是甘心的。   席方平刚刚离开那会儿,他也寻过席方平,却怎么也寻不到,他所掌握的所有有关席方平下落的线索都断完的那一刻,他便告诉自己,席方平不希望自己去找他,那么不找便是了。但若他还能偶然的在茫茫人海里见到席方平,哪怕是一面,这一辈子都别想再让他放手了。   他不会再离开了。他许诺过的。   第四章   席方平睁开眼的时候,下意识的想唤楚留香。但他也立刻意识到了,楚留香已经离开了。他已经离开了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他竟然变得很脆弱了。   他想到了楚留香的回信,楚留香嘱咐他好好待着,不要乱走。他便乖乖的在哪里等楚留香。   他已经习惯了听从楚留香的安排了。他不知道,如果他哪一天离开了楚留香,会是什么样的。   他自己是明白的,纵使他之前的武功有多高强,现在也不能露出分毫。不但是因为他有了身孕,更是因为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不仅仅是席方平,他还是白玉汤。   如果说席方平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子而已,那么白玉汤便是名噪一时的小有名气的飞贼,别人都叫他盗圣。   他真的曾经是席家的小公子,只不过后来做了个飞贼,就跟席家断了关系了。自此改名白玉汤,混迹江湖也混出了名声。然后,就遇到了楚留香。   他那个时候是不喜欢盗圣这个名头的,他觉得楚留香是不会喜欢一个空有虚名的小蟊贼的。为了楚留香,他愿意退出江湖。所以他义无反顾的再次放弃了盗圣这个身份,决心以后都不再使用他的那些武功,又做回了他的小公子,跟着楚留香。   他没有跟楚留香撒谎,因为他真的曾经是席方平。他这么想。   然后他动情了,楚留香也动情了。   或许是因为放下了盗圣的身份,也或许是楚留香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他的性格开始变得和以前一样了,再无盗圣洒脱与勇敢。因为真正的他胆子是不大的,也被人说过太过柔弱,对谁都是好脾气的,都是温柔的。毕竟那些洒脱和勇敢,都是他装出来的。   但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他成为了楚留香的累赘。   楚留香无法放心的离开他,因为楚留香需要寸步不离的保护他。他也因此阻碍了楚留香很多。   他不能让楚留香知道他是会功夫的,知道他是盗圣,知道他是不需要保护的。毕竟楚留香喜欢的是席方平,那个温润的少年,而不是白玉汤,一个毛毛躁躁的小贼。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穷无尽的谎来弥补。席方平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是因为对方是楚留香,哪怕让他万劫不复,他也是不管不顾的。   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有了离开楚留香的想法了。只是他不舍得。   三个月前的雨露期,正好是他的发情期。楚留香不知为何要出去一趟,临行前,将他标记了。他自己的身体是很敏感的,所以当他发觉哪里不对并且请了郎中来把脉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身孕了。   他知道有人想害他,若是放在以前他是不怕的。但是他现在害怕了。   他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生命。他哪怕是拼尽全力也要那这个孩子好好保护下来的。   从楚留香的回信,他看得出来楚留香是很欢喜的。   反倒是他,愈发坚定了要离开楚留香的念头。   楚留香的身边已经有两个累赘了。可是他本来是不应该有累赘的。   可他本来不应该是那个风流潇洒的盗帅吗……   他本来就不应该被这样的累赘束缚住的。   你应该为他着想啊……白玉汤……   但他真的不知道,离开了楚留香他还能去哪里他还能做什么。   因为他已经爱到无法自拔了。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楚留香帮他安排好一起了。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楚留香待在他的身边了。   席方平在桌子上铺开一张毛边纸,提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计划着他的离开,眼泪却不自觉的涌出,从脸颊滑下,不断滴落在纸上。   无穷无尽的悲伤在他的胸膛中聚集,霸占了他的所有感官。   他能有那么多种感情,偏偏这个时候在他心中的只有悲伤。   他呜咽着,笔下的字也开始潦草起来了,拿着笔的手开始颤抖。他甚至要拿不住那竿笔了。   啪嗒一声,早已枯了墨的笔从他手中掉下,在纸上流下重重的一道墨痕。   他不小心将镇纸碰掉在了地上,那镇纸摔倒地上,摔碎成两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再也克制不住,冲了出门,蹲在院子里,抱着膝,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   一开始只是哽咽,然后变为低声哭泣,再变为放声大哭。   他……舍不得……   离开的决心越坚定,他就越舍不得。   他不想走,他只想待在楚留香的身边。   他只想待在楚留香的身边   但他更不愿意看到的是楚留香因为他的缘故不断被拖累,身陷危险之中。   席方平哭得一塌糊涂,他站了起来,倚在门框上,领口有风灌入,单薄的白衣被风吹鼓了,衣角摆动着。   他似乎变得孤零零的了,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那张毛边纸被风吹起,打了两个旋,就不知道被吹到什么地方了。   蓦然间,他看到不远处立着一个执扇牵马的白衣青年,那青年的神情颇为无奈,眼睛里却全都是笑。   “怎么了,方平?”   席方平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直撞入他的怀中。   “怎么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那青年将折扇收入袖中,一边帮他擦着泪,一边抱紧了他,语气轻柔,“好了,好了,我在呢。”   楚留香收到信之后就迅速往回赶,他着实没有想到,一进门就看了难过得一塌糊涂的席方平。   心里钝钝的疼了一下,从没见他这么伤心过,这么委屈过。唯一这一次还是在他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他只唤了席方平一声,就看见他向自己跑来,撞入自己怀里。   他想安慰席方平的,奈何席方平的眼泪越流越多,把他的前襟都弄湿了。楚留香第一次有了束手无策之感。   “你在信里答应过我……你不会再走了……对不对?”席方平哽咽着问他,仿佛在渴求一个答案。   明明早就思考好了,楚留香看着他通红的双眼,不知为何迟疑了。略微思索了一下,楚留香仍然选择了微微颔首。   “嗯,不会走了。”他满口应下,而后微微俯身,亲了亲席方平的眼角。   “老白,你在想什么?都发呆好久了。”郭芙蓉的声音把白展堂拉回现实中来,白展堂微微摇了摇头,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没什么,想我老相好的了。”他没有把话说全,也没有说假话。动作却出卖了他的所有心思。   他回过头去,看了不远处的楚留香一眼。   不巧,楚留香也在看他,神情无奈,眼中带笑。弄得白展堂差点以为自己还是席方平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就坐在不远处的楚留香方才想的事情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白展堂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他们的脑海里想的事情,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彼此。   第五章   走到楚留香门口的时候,白展堂迟疑了一下。他想继续往前走,但是他却怎么都移不开脚了。   他是怎么都不如之前那般,再无半点洒脱了。   他想起那日遇见楚留香,他不承认自己是席方平,楚留香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再说了一次自己要住店。   他本来是不想收的,恰巧佟湘玉回来了,听到楚留香说要住店,二话不说就把人领进去了。   楚留香就像个没事人那样住下了,在客栈里与他打照面的时候会出言打趣几番,就像个登徒子那样。看起来与其他的客官没什么两样,再正常不过了,就是稍微放荡了些。他没有理由不让他住着,又不能跟佟湘玉说出楚留香的真实身份。只能忍着。   虽然不想让楚留香留下来,白展堂其实打心眼里并不排斥楚留香。   他是擅长伪装的,所以他选择伪装起自己。   踌躇再三,他敲响了楚留香的房门,然后推开门。   “能跟你说说话吗。”他站在门口,不进去也不退出去。   楚留香微微颔首算是应允了,随后站了起来,摇着扇走到他身边。   白展堂抬眼看他,眼里并没有什么很激烈的感情。   “你究竟是要做什么。”白展堂开口,眸里无甚波澜,神情陌生得让楚留香不认识。   “你在怨我。”楚留香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是我在怨你——但是楚留香,你觉得你知道真正的我有多少?你只知道我曾经是席方平,你可曾知道席方平究竟是谁?他生在哪里长在哪里,为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竟然糊里糊涂的在闯荡江湖,还正好来到你的身边?既然我是席方平,那么白展堂有是谁?你或许向周围的人打听过白展堂的消息,知道白展堂两三年前来到同福客栈。那之前的那些时候他又在哪?在做什么?是什么身份?”白展堂的口吻咄咄逼人,“没错,你不晓得。楚留香,你什么都不晓得。你不晓得席方平离开的真正原因。你根本就不了解席方平,你不了解他的性格,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你而去。”   楚留香不置可否,至少方才白展堂说的那些话有一些是对的——他真的打听过白展堂的身份,却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不怨你,楚留香。从来就没有过。所以你直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我在想什么。你在这里,会让我很不自在。”白展堂顿了一顿,转身便走,“就说这么多吧。我下去了。还要干活呢。”   “那你且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楚留香不紧不慢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一个地地道道的骗子和贼。”白展堂头也不回的向前走。   方才他那一番话,楚留香觉得似乎听懂了,又没有听懂。   他对席方平一直很愧疚,一直觉得席方平是在怨他。他只想补偿席方平。   但是很明显,白展堂也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他从未怨过楚留香。躲着楚留香别有原因。他所想的,完全不是白展堂所想的。   香帅那灵活的大脑突然卡壳了。   他着实是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如果不是怪罪,为何要这般躲藏,乃至改名换姓,丢弃之前的所有身份,甘心就这般流落江湖。   仿佛被什么点醒了一般,他猛然惊觉。   白展堂那番话,当真是别有深意。   他提出的那几个问题,楚留香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   席方平在遇见他之前,这么柔弱单纯的一个人是怎么能够毫发无损的游走江湖的。   席方平说自己是席家小公子,已经在江湖混迹了几年了,他也派人去探听过是否真有其人,那人告诉他确实有这人,他也没有多想,却忽略了那人的一句话。   “……只是那小公子在他的父亲含冤去世以后,就不知为何与席家断了关系,听说是做了一个读书人不该做的事情,年纪轻轻的,还只是个孩子,就被他的叔伯在震怒中驱逐了。”   只是这所谓读书人不该做的事情,楚留香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   再想另一个问题,白展堂在跑堂之前是做什么的。   白展堂方才已经变相的承认了自己就是席方平,那么在席方平离开他的这五年中,后两年是在同福客栈无疑,那么前三年呢,前三年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又在以别的什么身份活着?   席方平当然是席方平,但是席方平不仅仅是席方平,他甚至不只是席方平和白展堂。   他还有多少面,是楚留香没见到过的?他还偷偷隐瞒了多少事情?   明悟过来的楚留香突然觉得自己傻极了,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变傻了似的,不知为何十分挫败。他可以很睿智冷静的对待其他人其他事,却偏偏在每个关于白展堂的问题上都傻气得奇怪。   他喜欢的难道只是白展堂的一面而已?一个简单的伪装?   他的心静不下来了,索性关了门走到窗边。向下一望,便再次看见了白展堂。   “白公子白公子,你是会武功的对不对?”一群少女将白展堂团团围住,笑靥如花。   “那是当然,我是谁啊,我可是白展堂!”白展堂做出十分牛气的样子,拍了拍胸口。   “展堂哥哥,表演一下嘛!”   “既然这样,那我就给你们几个姑娘露两手。”   楚留香看着楼下那个生龙活虎,无比爽朗的白展堂,只觉得他与面对自己时判若两人。   姑娘们尖叫着鼓掌,蹦蹦跳跳的,十分兴奋。   “展堂哥哥,你可……你可曾有婚配?”一个姑娘终于憋不住了,说出了其他几个姑娘都想问的问题。   姑娘们瞬间安静了下来,看着白展堂。   “不巧,五年前已有婚嫁。他待我是极好的,牙碜是牙碜了些,但我尚且毫无红杏出墙的意思。”白展堂眯起眼睛,语气竟然得意洋洋起来。   “诶——”那几个姑娘们十分失望,“好想见一下诶……”   “绝对不可以!”白展堂几乎要跳起来 “万一他见了你们红杏出墙了怎么办?”   楚留香的心微微一动,他靠在窗沿,眼睛愉悦的弯了起来。   就算知道他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一面,但是能肯定,这便是白展堂真正的一面了。   明明对自己离开他这件事情担心得要命,却硬要装作冷淡的模样,疏远自己。   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伪装成那个冷冰冰的样子呢?   什么都变了,他却总是这样惹他喜欢。   总是这么可爱。   楚留香再一次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的脑子突然再一次运转的十分流畅了,很多事情都明晰起来了。   在同福客栈待了这么久,他所看见的白展堂与席方平截然不同。但他只是选择留下,并没有因为这个人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就放弃了。   为什么?这个问题只能问他自己了。   他不是从来就没有在意过白展堂和席方平之间巨大的性格差距吗?   他所爱的,是这个人,而不是他的柔弱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所爱的,是整个的人。   只要知道这个人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就可以了。他不在乎别的,不在乎他还有多少身份。   白展堂不愿意说的秘密,他也不想偷偷去打探。   席方平也好,白展堂也罢,以后若是他再改名叫什么其他的,再有一千个一万个身份,只要仍然是他就好了。   这便是他楚留香的心了,痴情执着到无复。   他早就把心真真切切的放在了白展堂身上了,哪里还管白展堂愿意叫什么,愿意是什么身份呢?   第六章   “白展堂,能跟你出去走走吗。”楚留香站在门口,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叫白展堂的名字。   白展堂愣了一愣,却并没有拒绝。   自从他上次跟楚留香说了那些话之后……似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楚留香仍然是不打算走。   不甘的同时,他也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是担心的。他既希望楚留香离开,又担心楚留香离开。   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纵然是一个很爱你的人,也会离开。他知道这个道理。   他逃了这么久了,楚留香也在这么久之后寻到他了。万一楚留香倦了,因为他的不理不睬而耗尽耐心了,真的不再等他了,真的从此就离开了,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万一哪天楚留香离开了……好歹今晚又与他并肩而行了,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今日,是乞巧节。因此同福客栈早早的就打烊了,大家都上街玩去了。   他只想和楚留香走走,像以前那样。   他只做一夜的席方平,明日,他还是白展堂。   当他和楚留香出现在街上的时候,吸引了不少目光。   且不提楚留香,单看白展堂。白展堂是长的不错的,平日在七侠镇上都是好脾气的样子,况且他又特别会说好话。因此他一向是很姑娘欢心的。尽管他本人并不风流,平日里也只是好吃懒做死皮赖脸,仍然有不少姑娘对他有那些方面的意思。   白展堂是特意换了身白衣的,腰间挂着一条同心玉环,穗子金黄。他总觉得若是和楚留香走在一起,不穿白衣总是缺了些什么。再以白冠束发,与平日形象气质大不相符,气场都发生了变化。不像个跑堂的,倒是像个长身玉立的贵公子了。   更不用提楚留香,本就是长相气质格外出尘的,一手负于身后,一手闲闲的摇着折扇。只需要站在那就是个引人注目的。   走至河畔,白展堂突然停下来了。他向水里看了一眼两个人的倒影,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吗,咱们和两个家伙很像。”   楚留香并不十分明白,随随便便应了一声。   “谁?”   “我的两个朋友。我们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有一个似乎已经去世了,下落不明很久了。”   “另一个呢?”   “还能怎么地,找那个不知道死没死的。那个杀千刀的……不知道去哪里了。有人说为了他爹死了,有人说没死。天知道他在做什么。”白展堂似乎是在抱怨,因此他很快叉开了话题,“你寻了我五年?”   这么一来,等于是在变相的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我自己给自己发过誓,我不会刻意去寻你,但是若能够恰巧碰见你,我便不放你走了,一直待在你身边。为了这个恰巧,我可是走了很多地方。”楚留香缓缓摇着扇,不紧不慢的解释着,“以前我看你挺喜欢那个玉环的,一直带着,后来在同福客栈门口恰巧见到一个正在偷懒的家伙带着条玉环,上去一探究竟,便恰好寻到你了。”   白展堂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   “你就不怕我是个飞贼,顺走了席方平的玉环带在自己身上?”   楚留香久久的注视着他的脸,突然笑了。   “你太高估我了。我从来就没有想这么多。”他缓缓道,“我只知道我不会把你给认错,绝对不会。尽管你变了这么多。”   “牙碜。”白展堂微微偏过头去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你能把人齁死。”   有的时候,以为自己还是席方平,也挺不错的。   楚留香突然笑了起来。   “我想带你回去。”他认真道。   白展堂闻言身体微僵。   “我就待在这里不走,这里挺好的。你想回去便自己回去吧。”他的声音寒凉,似乎带着苦涩。   嗳……口是心非的家伙……   楚留香仿佛从他身上窥见了席方平当年的影子,少年扒着他的袖子满眼希冀的看着他,声音苦涩。   “你答应过我,再也不会离开了。”那声音微微颤抖着,全然是不舍。   要是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坦率就好了。唯一一点不及席方平的,大概就是有话不敢直说吧。   “你若是愿意看我,我就住在客栈里。你若是嫌我烦,我便住去客栈旁,每日去看你一眼。你要待多久,我陪着你就是了。”楚留香依旧看着他,并未把视线移开,声音温柔而决绝。   仿佛被什么猛击了胸口似的,白展堂形容不出那感受,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现在还不是时候……”白展堂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就像是妥协了一般。   “我等着就是了。”楚留香这么说,却是很委屈的样子,“你这样对我,还要我等你……真是奇怪,我怎么拒绝不了?”   转眼间又见他眉开眼笑。   “我好像找不到什么理由,你找的到理由吗,白展堂?”   白展堂不予理会,却又垂下眸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七章   距离乞巧节已经过了一些日子了。七侠镇风平浪静得有些不正常了。   直到某天的深夜时分,大家都还在忙活着准备明天的东西,尚未休息的时候,楚留香抱着一身是血已经昏迷过去的白展堂,用肩膀撞开了客栈的门。同福客栈的众人都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傍晚的时候,有人在外面喊东庄起火了,他们就看见白展堂冲了出去。   他们只道是白展堂去看热闹了。并没有太过于在意。至于楚留香,这个客人今日并未踏出房门,同福客栈的人对他也没有太在意。   楚留香的衣服上全都是血,不是他的,是他怀里的白展堂的,面上的表情十分慌张。   在同福客栈的人的眼里,这个喜欢偶尔打趣白展堂,似乎对白展堂有意思的客人,一向都是风度翩翩的,光看气度就让人觉得他处理一切事情一定都是游刃有余。因此,见到一身是血的白展堂和慌张的楚留香,他们都愣在了原地,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楚留香什么也没有说,眼睛里除了慌张,便是无言的愤怒。他跃上二楼,把白展堂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榻上,遂也脱去靴子坐上榻,将白展堂扶着坐起来,只用一只手抵在他的后背,不断的施展着掌法。同福客栈的人只敢在门口看着,大气不敢喘一声,也没人敢说话,只是看着楚留香。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楚留香脸侧滑落,他脸上的表情痛苦而自责。没人能够认出那掌法是什么,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留香已经将掌抵在白展堂背后,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给他。   所有人都仿佛听到了时间流逝的声音。   那也是生命在流逝的声音。   纵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众人也能够猜出七七八八来了。   “白大哥……是不是要……”只听到莫小贝的声音这么说着,又哽住了。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楚留香,楚留香却一动不动,只是不断的把内力往白展堂身体里送。   “他死不了。他还不想死。”一个声音突然从众人身后传来,“老白要是想死,还把这个混蛋的手抓得那么紧做什么。”   一个一身黑衣的人拨开众人走了上来,脸色阴沉,他看着楚留香,仿佛思索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他做梦都想跟你回去。你想让他快些好,只肖多在他耳边念叨你有多喜欢他,有多想他,有多希望带他回去,就他这小强一样的命,能马上跳起来跟你生龙活虎。他一高兴,指不定还能让他乖乖变回以前的那个弱公子。”   众人面面相觑,并不晓得这人在说什么,只听懂了白展堂不会死,以及白展堂一直抓着这个白衣公子的手。   “你们和展堂是什么关系?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佟湘玉上前一步,下意识的把众人拦在身后,逼视着姬无命和楚留香二人。   “他看起来不想跟你说话。”姬无命瞟了楚留香一眼,“好吧好吧,我来解释。我叫姬无命,这个混蛋叫楚留香。至于什么关系,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直勾勾的盯着楚留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惊讶于他们的身份,更惊讶于他与白展堂的关系。   “白展堂是他媳妇。你们以为他为什么要住这么久,还不就是为了把逃出来的蠢媳妇重新带回家去。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啊,我也不想破坏感情什么的,他俩连孩子都有了。”姬无命自顾自的说着,不去理会那几人的惊讶。   “那……那孩子呢?”   “五年前,夭折了。”楚留香突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冰冷而生硬。   是的,夭折了。这无非便是扎在他与白展堂心口的一根刺,这根刺留在二人心底已经是五年之久,伤口早已溃烂得不成样子了。   所谓麻木的痛觉,不过因为如此。   而今天,先后有两个人揭开了他的伤疤,还狠狠地再将刀子刺入,甚至撒了一把盐。   楚留香仿佛是在隐忍着什么,阖眼长长出了一口气,将掌收回。失去支撑的白展堂软软的向后倒下,正好倒在楚留香的怀里。楚留香便搂了他,睁眼看了他的面容,才将眸中的某些感情生生压了下去。   席方平与楚留香成亲之后,楚留香便整日整夜的陪着他了。   楚留香是一言九鼎的,他真的没有再离开了。   略略算下来,从楚留香回来到以后席方平离开他,他们过上正常夫妻的生活,不过才是七个月而已。   席方平越来越担心,他知道,一旦生下这个孩子,就会让楚留香有更多的软肋,而他们也会成为楚留香最大的累赘。   这不是他多心。他不是不知道,楚留香有个仇家一直想陷害自己,致自己于死地,奈何楚留香一直在自己身边,那人下手了几次都失败了。   他强打着精神,寸步不离的跟着楚留香。   “怎么了方平,你最近好像特别黏人。”楚留香对这个小尾巴很是无奈。现在还不过是清晨,他刚刚只是起床想去把窗关上,再回床上继续休息的,走了几步觉得有些冷,想去披件外套,一转身就被跟在他后面的席方平撞了满怀。   他本来是不想打扰到席方平的,但是他习惯抱着席方平睡觉,想起床就必须先放开席方平,偏偏席方平最近特别警觉,一定是刚刚起床的时候也把他弄醒了,席方平以为他又要去哪里才会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跟上去。   他只得抱住席方平,先去关了窗,再同他回到床上。   席方平是不想起床的,所以他很快又睡着了。   他对楚留香的依恋越来越重。   七个月后,他生下了一个男孩子。   这是一切苦难的开始,但席方平与楚留香并不知道。   楚留香有个仇家,聪明绝顶,武功极好,还会点穴的功夫。前几次想杀席方平的便是他。这一次更是藏声匿迹了好几个月,只为了让楚留香放松警惕。   那孩子一个月大的时候,便被他掳走了。   没错,在楚留香和席方平的眼皮子底下,被掳走了。两人根本没有发觉事情的发生。孩子被掳走后,那人立刻对楚留香下了战书,威胁楚留香若是他不来,便杀了那个孩子。   那个时候,席方平生了病,他的身子弱,正在卧床。这个孩子的失踪无疑对他造成了更大的打击,只能更让他一病不起。   楚留香把席方平藏在了附近的镇上,独自去赴战。   从楚留香离开之后,席方平的病只有更重,丝毫没有转好的迹象,他的面色苍白,只是日日夜夜的盯着天花板,几乎滴水不进。   他所担心的,终于有一天变成了事实。   楚留香最后依旧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也许他受了伤,也许没有受伤,谁都不知道他在那几天究竟是怎么与那人打斗的。   楚留香坐在榻边,抓住席方平的手。   “方平,对不起……孩子……没了……”他的声音沙哑不已,赤红的眼睛里全都是极度的悔恨与自责,他依旧强撑着疲惫的身子,尝试着安抚席方平。   他与那人打了许久,最后制住了那人,那人却狞笑着告诉他,孩子早就被他扼死了,尸身都没有流下,丢到山里喂狼去了。   楚留香不信,他扣住了那人的死穴,可那人丝毫不畏惧,恶毒的笑着,讥讽的看着他。楚留香便知道他没在说谎,孩子真的没了。   心口剧烈的疼痛着。他是想杀了那个人的,但是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席方平宛如死尸一般,他缓缓阖上双眼,一大滴眼泪从他眼角滑下,最后滴落在楚留香的手上,仿佛带着极高的温度那般炽热。   他呜咽着,嘴角有血流出,殷红到刺眼。   “方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了……”楚留香紧紧攥住他的手,在他颈侧按了一下,席方平便昏了过去,被楚留香捞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楚留香埋首于席方平颈侧,身体晃了晃。   与那人打了这么久,早就体力不支,丧子之痛又让他身心俱疲。为了不让席方平担心,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在席方平面前强撑了这么久,他终于在席方平昏厥之后支撑不住了。   怎么可能没有受伤,那人掌力及其强劲,给他留下的全都是不轻的内伤。除了看不出来,给他的痛苦不比看得出来的要差。   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直到刚才,那些内伤一并疼了起来,和他极度的悲愤愧疚混杂在一起,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他终于是扛不过去了,紧紧抱着席方平倒在了榻上。   第八章   “姬无命,你可知道,他左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再次沉默了许久,楚留香的声音已经回复如常,温和而且平静。   “很早以前就被那人伤的。苗刀穿胸而过,伤及心肺,他一个人在泥泞里挣扎,被我找到之后废了老大力气才救回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他本来是没有的。为何我不晓得,你却晓得,他还要瞒着我?”楚留香面露惊愕。这不是他想到的答案,而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他离开你的那一天。楚留香,若今日没有这一折,你怕是永远都不会晓得这件事情的。”姬无命突然冷哼一声,“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被伤?因为那日他离开了你,便去寻了那人,点名道姓的要跟他打,是个有脑子的人都明白,他的武功远不及那人,况且他是个坤泽,身体各方面比是乾元的那人要差上太多,又受到丧子之痛,自然是被那人不断打倒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那人以一把苗刀洞穿他的左胸,他差点活不过来。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姬无命顿了顿,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哪里只是为了一时之快而去报仇,他不是不会隐忍,何必要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楚留香,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他在你身边是个累赘,让你的敌人有方法可以随随便便威胁到你。老白他自己本来就清楚这件事情。没有了孩子,再没有了他,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你的软肋了。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你了。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他想的是,哪怕是他死,也要将那这个人杀了。”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同归于尽是最好,既让你以后无牵无挂,又帮你解决了一个敌人。若是打不过,他便自尽。只要他想,那个人是无法活捉他并且用来威胁你的。那个人的点穴再快,也是点不住他的。他有他的办法能在那人点住他之前自尽。”   去杀死因为他而为你带来的所有伤痛。   去解决一切,解决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做出留在他身边的决定给他带来的所有后果。   从他离开楚留香的那一刻,席方平这个人就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为自己做的错事而想方设法补偿的白玉汤了。   是第几次被打倒再爬起来的了?   白玉汤不记得了。   雨水不断把他身上伤口涌出的血冲刷到地上,与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散发出铁锈的味道,以及奇特的伽南香的气息。   “席方平席小公子,你这是何苦呢?”那人倚靠在门框上,提着一把刀身上占满了白玉汤的血的苗刀,笑着说,“你还没告诉我呢,楚留香怎么没跟着你一道来?你一个人来我这儿,这么危险,他也肯放你来?”   “少废话,你不必提什么楚留香。我要来,他也拦不住我。反正从今往后我和他分道扬镳,用不着你来瞎操心!”白玉汤强撑着站了起来,他死死盯着那人,周身笼罩着一股着不容忽视的戾气。   若不是他全身上下的血,若不是他喘气喘得又粗又重,若不是他的双腿显然已经几乎毫无力气支撑身体了,兴许还真有那么一些威风。   “真是个暴脾气的小美人,长的好看性子也烈,难怪楚留香对你这么着迷……小公子,我猜你恨极了楚留香吧?他连你们的孩子都保不住,诶呀,让我回忆一下,连尸身都没找到,才多大啊……我可是亲眼看见的,被狼咬得血肉模糊……那场面……啧啧啧……”   听他这一番话,一口甜腥顿时涌上白玉汤的喉头,眼泪几乎瞬间就要留下来了。   那是他的孩子,才来到这个世界上一个月,就永远看不见这个世界了。   那是他和楚留香唯一的孩子,那是与他血脉相连、他视如珍宝的人,那是他打定了注意要拼命护着的人,却被眼前这个人活生生的杀害了!   他从未这么痛恨过自己孱弱的身子,他从未这么痛恨过自己。   他恨自己无能,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他恨自己体弱,他竟然病重到连自己都无法自保,更别说保护别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无辜的生命在他眼前消失。   他恨自己懦弱,他不敢对楚留香说出自己的身份,他怕楚留香从此只认为他是个骗子,离他而去。   他更恨的是,他既打不过这人,又不能在楚留香为了救出孩子与这人打斗的时候助楚留香一臂之力。   他明明可以不拖累楚留香的,却需要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保护自己而牺牲很多很多。   所有的错误都在他。   一切的苦难都是因为他。   他便是所以痛苦的根源。   都是他的错误,为什么需要别让人来承担一切的后果?为什么要连累无辜的人来替他受罪?   他才是真正罪孽深重的那个人……   所以……只要他消失了……一切都会变好的吧……   他自被楚留香弄晕厥后醒来,就发现楚留香竟然昏迷了。他从楚留香怀里爬了出来,拖着病体去请了大夫。大夫告诉他,楚留香自己的身体情况很不好,是受了严重的内伤,加之心力憔悴,才会昏迷了这么久。好在没有性命之危,内伤能治,但需要时间,需要他很长时间不再使用武功才可以。   他听了大夫的话便知道,自己该走了。   他总是让楚留香被逼入绝境,被弄的很狼狈。   他成为了一个阻碍楚留香的大包袱。   这一次,他甚至让楚留香受了伤。   他给了很多银子给大夫,让他尽全力救治楚留香。   他进了里屋,随手拿起一把匕首,挑断了束发的发带。发带滑落到地上,墨发倾泻而下,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知道就要走了,却反常的平静,面容决然。   好像身体虽然还病着,却也没有这么难受了,反而让他坦然了许多,放松了许多。   他将那套他的行李中一直压在最底下的,他本来的衣服取了出来。那是他的母亲为他做的衣服。是为白玉汤做的衣服。   他换上了那套衣服,用他原来的白色发带将发束起。   他的模样同一年前比较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还是那个老样子。   他打听到了楚留香是在哪里与那人打斗的,那是一座山,一座陡峭的山,一不小心就会失足坠入深渊。   从今,这世上再也没有席方平了。只有白玉汤。   很快,很快的,也不会有白玉汤了。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他的痕迹了。   楚留香再也不会被拖累了。   这样的结局,他很满意。   “小公子,你的功夫很不错,尤其是轻功,跟一个有着盗圣名头的叫做白玉汤的人有得一比,他的轻功我是见过的,绝对不输楚留香。楚留香倒是真有法子,能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短短一段时间就□□得这么厉害,还能把一个性子这么烈的美人驯服了,这一点,我倒是佩服。”那人嬉笑着看白玉汤,“话又说回来,如果你愿意让我标记了你,对于你今天来送死,我会放过你,娶你做我的媳妇,日后待你比待楚留香还要好。”   白玉汤是长的很好看的,尽管那人之前一直想杀了他,那也不过是因为摧毁楚留香身边的一切。今日看他独自上山,身边无人陪伴,便也清楚,他是真的离开楚留香了。不然就楚留香的性子,怎么会放他一人上山来。   他承认,他就是看上了白玉汤这张好皮囊了。   若这个人离开了楚留香跟了他,一来能让他好好享受一番,二来对楚留香无疑又是一个很大的刺激。   白玉汤突然笑起来。   他以前以盗圣身份出门的时候总是会蒙面,所以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也正因为如此,这人才会不知道他便是白玉汤。   他把口中的血吐到地上。   “我这辈子只痴心于一人,很抱歉,那人不是你,也不可能是你。”   “老白知道自己是打不过他了,他又怕那人用他来威胁你,他又会拖累到你,便开始不断出言刺激那个人。那个人无法用点穴将他定住,加上老白不断出言刺激,竟然真的渐渐对老白起了杀心。所以他趁着老白不备,用那把喝足了老白的血的苗刀,洞穿了他的整个左胸,这一刀十分刁钻,伤了他的心肺却又暂时不会至他于死地,即使是他活了过来也会给他留下一辈子的伤痛。被那一刀刺中,老白半条命就已经没有了,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了,骂都骂不出来了,哪里还能反抗,只能任人摆布。然后,那人拔出苗刀,一掌将老白打下了山崖。”   “楚留香,你是知道的,老白怕疼怕得要死,平时有一点点疼就会哭出来的,一点都不像男人。可是那天,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嚷嚷都没嚷嚷,眼泪也没掉一滴,直到坠下悬崖,他掉下的也全都是血而已。”   “那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楚留香声音干涩,搂紧了怀里的白展堂,已经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很简单。因为那一整年,我一直偷偷跟在他的身边。”姬无命扯了扯嘴角,尽力让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来。   “楚留香,你不用误会什么。我姬无命是有家室有孩子的人。我这样救他,是因为他的娘亲托付我要照顾好他,他又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我的这个傻兄弟经常犯浑,常常导致自己身陷险境。不待在他的身边,我便觉得随时会对不起他的娘亲的嘱托。”   “所以,我目睹了全过程却不敢出手去救他——毕竟我和老白联手起来估计都打不过那个人。本来是打算等老白还剩一口气的时候便不管不顾的蹦出去救他了,没想到又来了这么一折,瞅着他被扔下去了,我就跟着跳了,抓住他他废了老大的功夫才保住我和他的命来。”   “但是很显然,他压根不需要我救。他只是在昏迷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醒来之后也只是淡淡的问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仅此而已了。”   “他没有死,他也寻过死,但是被我阻止了。尽管如此,他也落下了一个心结,这个心结,便是那个人。”   第九章   “他让我帮他一个忙,帮他找到那个人并且想办法把那个人引过来到他身边,他要与那个人有个彻彻底底的了断。我可以有很多阻止他的理由,但是每一条都无法成立。他迟早得解开这个心结,不然他活着便如同行尸走肉,还不如当初我没有救他起来。”   “我们寻找这个机会已经有五年了。我早就打听到那个人的下落了,但是我在等你来。楚留香,虽然老白的计划里没有你,但是我知道,你若不来,老白除了报仇就没有别的活下去的念头了,一发狠就会与那人同归于尽,不管不顾了。老白自己不清楚,但是我清楚,你能成为他活下去的理由。因为他在心底一直都是想跟你回去的。直到我发现你来到了七侠镇并且找到了老白,才亲自去把那人引了过来。”   “那人在被我引来之后就打听好了一切,他知道东庄里住着一个人对老白很重要,便烧了东庄,引老白出去。”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我说了,你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了。”   楚留香赶到的时候,白展堂早已经被打得伤痕累累,几乎要再也爬不起来了。   白展堂知道,若和那个人正面比拼的话,他还是和五年前那样,根本就打不过。因为这人的功夫太高了,把自己防御得严严实实的,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   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今天,非要杀了这个人不可。   哪怕是让他死,他也要拉着这个人一起下地狱。   “这可真有意思。小公子,这么久了我们还能见面。我与盗圣白玉汤打了几次照面,因为他蒙着面,我好多次都以为他便是你了。席方平的身份,白玉汤的功夫。更重要的是,多年前被我伤得那么重,你居然还活着。小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来做什么?”那人打了个哈哈,一副并不是把白展堂很放在心上的样子。   “呵……我是谁?我不晓得我是谁,但我今天一定要要了你的命!”白展堂的情绪十分激动,他强撑着还想要爬起来,却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楚留香挡在了白展堂面前,将手中的折扇合起,眼睛微微眯起,眸中露出了他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危险的光芒。   怎么跟他打斗的,楚留香不记得了。   他所记得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人功力相比五年,大增了许多。一开始,楚留香竟和他打了个平手,谁都占不到对方的便宜。渐渐的,那人竟然有占了上风的势头,楚留香前所未有的受到了牵制。   他转身避开那人的一击时,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白展堂猛然以掌击地,身体凌空而起,身体向离他最近的房屋飞去,双脚一前一后在房屋的墙壁上轻踏,支撑着他空中灵活的翻身,有如鹊踏细枝那般,身体却转了方向,如同雨燕一般,掠过地面,以极快的速度直向那人飞去。   在那一刻,由于正在与楚留香打斗,那人的后背恰恰好对着白展堂,而那人对白展堂毫无防备,他以为白展堂已经站不起来了,对他不会构成威胁。   他低估了白展堂的意志与身体。   楚留香看到,白展堂的手已经伸出,赤红的双眼里竟然全都是解脱,神情几近疯狂。   脑子里猛然被什么撞了一下,楚留香总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又总是捕捉不到关键。   速度快得连楚留香都还未反应过来,白展堂已经到了那人身后。   他准确无误的用葵花点穴手点中了那人的厥阴俞穴。   那样巨大的力道,是他这五年来苦练的结果,比五年前要强上太多太多,已经足以致命。   那人反应十分迅速,所以他在那一刻就明白他逃不过这一劫了。所以他在被点中的那一刻便迅速转身过来,用尽力气,一掌拍在了白展堂的左胸上,就是他曾经给白展堂留下了伤口的地方。   鲜血自二人口中喷出,他们都尽力给了对方致命的一击。   二人皆被震得倒飞出去,那人被狠狠拍到墙上,尸体落在地上,满目愕然。   那人明显是不知道,为什么白展堂要这么拼命的来攻击他,他也没有想到,白展堂的点穴功夫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楚留香飞身上前,把白展堂捞入怀里,带着他回到了地上。   那人不会晓得,白展堂那一招点穴手,不知道有多少疼痛与煎熬在里面。是因为他从未经历这般刻骨铭心的痛,疼到几乎要麻木。   他不会晓得,在梦里,在深夜,白展堂是如何辗转反侧,却挣脱不开一个梦魇,被缠绕其中无法呼救,一次又一次的身临其境,直到大汗淋漓,泪流满面。   他不会晓得,哪怕是在白天,哪怕只是在平坦无人的大道上,只是日光的一个虚影,白展堂都能够随时随地的仿佛再次回到那个雨夜,再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得到失去爱子的疼痛。   他不会晓得,那日他击伤前来寻仇的席方平,那个一向不染纤尘的少年在血水淋漓的泥地中挣扎得狼狈不堪,是对他多大的屈辱。他所杀死的不只是一个孩子,而是那个少年的近乎整个世界,是对那个少年的巨大的嘲讽。   他不会晓得那个少年后来是怎么样站起来的,是怎么样带着屈辱与无穷的悔恨活下来的,是怎么样从一个单纯的男孩变成疯狂的模样的。   他不会晓得,在他做过的每一件他自认为无错的事情里,是如何令无辜的人肝胆欲碎。   他不会晓得,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整整五年的恨,在白展堂胸口里腾起。那恨意燃烧着,烧得他几乎要疯狂起来。   丧子,离家,与心爱之人天各一方。他全都没有经历过。   他更加不会想到,他的出现,注定是为了成全白展堂完成他自己的夙愿,解开自己的心结。更是注定为了成全楚留香与白展堂。   所以白展堂点中了他的后背,点中了穴位。那是一个死穴。   五年前,白玉汤也想这么做的,但是他失败了。   五年之后,白展堂成功了。   白展堂没有再给他易穴的机会了。那个人也再也没有易穴的机会了。   白展堂只觉得左胸疼得厉害,他知道是楚留香抱着他,于是他抓住了楚留香的左手,紧紧的握住。   “楚留香……你记不记得……一个叫做白玉汤的人……他同你比过轻功……他现在……很想你……”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这句话,白展堂的唇角微钩,昏死在楚留香的怀里。   楚留香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真真正正的想起了刚才他看见白展堂奋力一击时似乎回忆起的那段记忆。   那一刻,所有的记忆都连在了一起,清晰无比。   五年前的一个夜晚,在他遇见席方平之前,他曾经收到一个自称盗圣的人的挑战书,要同他比试轻功。   他去了,在信中所写的那个挑战的地方,有个穿着黑衣的人在等他。   他记得那人的声音十分年轻,应当只是个少年。但是由于蒙了面声音不清楚,而且那人那晚并没有说太多话,所以楚留香并没有对他的声音留下太多印象。   那个人的腰间有一块玉牌,玉牌上刻着盗圣二字。   他知道,最近有个被称作盗圣的会点穴的年轻人,总是在找各位轻功高手比拼,而且屡战屡胜。看到这块玉牌,他便知道这一位真的就是盗圣了。   那个年轻人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他的身手敏捷矫健,一身轻功更是十分漂亮,楚留香映象最深的,便是那位小盗圣身体凌空之时,在一处拐弯的地方,双脚轻踏树干,支撑着他空中灵活的翻了身,身体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竟然也调转了方向,轻松的拐过那个难过的拐角,几乎贴着地面掠过树间,像一只燕子一样,速度奇快。   那位小盗圣最后依旧是输了。   “作为一个你输了的惩罚,你可以摘下面罩来,给我看看你的脸吗?”楚留香摇着扇子,问道。   那个小盗圣眨了眨眼。   “楚留香,还不是时候。”他的眼睛很明亮,瞳孔乌黑,如同黑丝绒一般。声音总是带着笑,本音应当是很好听的。   比试完不久,楚留香就遇到了席方平。   席方平同他在一起了一年,后来离开,不知所踪。   席方平改名白展堂,镇子上的人都说他轻功极好,还会点穴。   今日,白展堂用的就是点穴,他的身形,同盗圣一模一样。   白展堂便是盗圣,席方平便是盗圣。这便是白展堂对楚留香说的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   “楚留香,他为了你,可以放弃盗圣的身份,抛弃一切名头,只做一个毫无名气的小公子。”   “老白是盗圣,仇家不少。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和私心,将他本来的麻烦带给你。我劝过他,威胁过他,可他不听我的话,非要丢下自己的曾经对天发誓再也不用他那太具有标志性的武功,从此只有席方平一个身份,去同你在一起。”   “或许我这么说你会不信,但是你可以想想,你哪里看得出他是一个盗圣。他完完全全就变成了以前那个柔弱的公子模样。”   “他只是个为了感情而蠢到无可救药的蠢货。”   第十章   “这可真有意思。小公子,这么久了我们还能见面。我与盗圣白玉汤打了几次照面,因为他蒙着面,我好多次都以为他便是你了。席方平的身份,白玉汤的功夫。更重要的是,多年前被我伤得那么重,你居然还活着。小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来做什么?”   我……是谁……   一片黑暗之中,白展堂抱住了头。   我……到底是谁……   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是楚留香,他只是楚留香,那么我是谁。   我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他身边。   是那个善解人意的小公子席方平?是恣意风流快活的盗圣白玉汤?还是在同福客栈跑堂的白展堂?   他已经告诉了楚留香了,他究竟是谁。但是现在轮到他自己迷茫了。   白玉汤也好,席方平也罢,他此刻就是白展堂,不是别的什么人。   楚留香会怎么看他?一个骗子?一个偷走他的时间和感情的飞贼?还是席方平?   席方平从离开楚留香那一刻就已经不存在了。白玉汤从白展堂出现的时候就消失了。这世间,仅仅剩下白展堂了。   也许他会自己被当成自己的傀儡。   也许是继续孑然一身。   迟钝的感官仍然感觉得到身体的疼痛,但是却感觉不到感情上的任何波动了。   也许……会有奇迹呢?   “白展堂,等你醒了,我就带你回去。”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似乎十分悠远,却又清清楚楚的传入他的耳中。   “我答应过你,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了。”   “席方平也好,白玉汤也罢,你再改十八百个名字,再换别的什么身份,我只要你。”   “离开了你,我会很难过。”   “白展堂,我要你。我只要你。”   脑子渐渐清晰起来,感官仿若复苏了一般,疼痛越来越剧烈,他却也能感觉得到温暖,感觉得到似乎是有人在抱着他,还抓着他的右手。他靠在那个人的胸膛上,听得到他的心跳。   他知道,这是楚留香。   他记得他在昏迷前,是握紧了楚留香的手的。很显然,楚留香不仅没有放开他,反而也握紧了他的手。   身体是温热的,手心也是温热的。   白展堂的唇角缓缓勾起,微微动了动,却不想牵动了伤口,使得他轻轻咳了几声。   “楚留香……你……不要难过……”   喘了几口气,白展堂再次开了口。   “我……不走……我跟你走……”   没有回应,楚留香抱紧了他,便是回复了那双一向十分有力的手臂,竟然在微微发抖。   纵然香帅再能说会道,此刻,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白展堂哼了哼,语气突然就委屈起来了。   “疼……”他低声说着,用左手攥住了楚留香的袖角。楚留香闻言微微俯下身子,吻上他的唇。白展堂还没什么力气,只能任凭楚留香品尝着自己的唇,偶尔回应一下,很满意。过不多久,楚留香便放开了他,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模。   “睡吧。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你。”楚留香温声道。   听到这些话,白展堂满足的叹息了一声,一手抓着楚留香的手,一手抓着他的衣袖,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这一睡,又是一天一夜。   距离白展堂将那人杀死,已经整整一周了。楚留香因为白展堂昏迷的时候依旧抓着自己的手,就心甘情愿的在床上抱着白展堂待了一周,艰难的帮他和自己换衣服,艰难的洗澡吃饭。   等到白展堂好不容易醒过来,这一周以来没怎么好好睡觉的楚留香反而睡着了。   “楚留香?”白展堂放开攥着他袖子的手,戳了戳他的侧脸,见他毫无反应,便断定他是真的睡着了,便开始造作起来。   他趴在楚留香的身上,亲吻过他的眉眼五官,而后盯着楚留香的腰看了好一会儿,一直爪子偷偷的往他衣服里溜,迫不及待的想去吃他五年没吃到的豆腐。   一阵风裹挟着郁金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看起来在睡觉实则早就醒了的楚留香将他压在了榻上,按住了他正在作案的爪子。   “你这是在做什么?好像是很有趣的事情——继续做吗?”楚留香笑得春风满面,眉眼弯弯。刚刚被白展堂这样主动的一亲,倒让他十分愉悦。   “不……不了,楚留香,我只是……我只是检查你有没有受伤而已!真的是这样的!”白展堂信誓旦旦的看着楚留香。   他猛然瞪大了双眼,因为楚留香竟然突然的吻住他的唇。他用力的吮吸着,轻车熟路的用将舌探入白展堂的口中,重游故地那般探寻着,舔吻过他口腔里的每一寸地方。楚留香用舌将白展堂的舌勾出他的口中,用牙轻轻咬着。随着白展堂的气息扑满他的鼻息口舌之间,他的动作全然不像他以前的亲吻那样温柔而缠绵,反而越发粗暴起来。受到袭击的白展堂也只是呆呆地看着楚留香,丝毫没有反抗的意识。   楚留香的手游走到白展堂的领口,用力一扯,白展堂的领口便被扯开来了。楚留香却像突然被抽空力气了一般,伏在了白展堂身上,停下了动作,埋首于白展堂颈侧,疲惫贪婪的嗅着白展堂身上淡淡的伽南香的气息。   只有口齿间的旖旎与这淡淡的气息,才能让楚留香真真切切的感受得到,白展堂是真的在他身边。   白展堂心底蓦地一抽,就像被很多小虫子咬了一样,很不是滋味。   他环住楚留香的脖子,吻了楚留香的侧脸。   “楚留香……对不起……”他低低的说着。   楚留香偏过头来,细细的看着白展堂的脸。   曾经的他,轮廓柔和,无害得毫无杀伤力,却能够轻易的让自己心动不已,把他保护在身后。   五年的分别,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脸庞的轮廓变得棱角分明了,身姿挺拔,不是那个无害的小公子了。   楚留香知道,那个有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的少年已经不会再出现了。他被白展堂藏到了自己心底。但是他又得到了一个被席方平从心里放出来的白展堂。   他已经没有湿漉漉的眼睛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他所深爱的人啊,这是一个将让他爱到至死不渝的人啊。   他仍然是他,不会因为名字身份的变化而改变的。   楚留香扶着白展堂坐了起来,他让白展堂坐在他的怀里,自己搂着白展堂的腰,把下巴搭在他的肩上。   “你愿意跟我回去了吗?”楚留香轻轻问道。   “愿意的愿意的。只要是你就好了。”白展堂回答得十分肯定。   “楚留香,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了。他……没死……”白展堂突然深吸一口气,而后偏头认真的看着楚留香,开口道,“你还没见过他罢……他是像你的,从头到脚没有不像的地方……过些日子,去姬无命那里接了他,我们就回家去……”   楚留香愣了一愣,突然如梦初醒一般,他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是在说……”   白展堂凑上去吻住他的唇,把他的话全都堵在嘴里。吻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楚留香,你认真的听我说。姬无命应该告诉你了,我在你身边那一年里,他一直偷偷跟着我知道我的所有动向。所以当他发现我们的孩子被掳走之后,立刻偷偷的跟着那个人上了山,在山上蛰伏了几日,趁着那人跟你打斗时,瞅准机会把孩子偷了出来。所以那孩子……没有死。”   “小姬是有老婆孩子的,他把孩子救出来之后,将那孩子偷偷交给了他的媳妇,跟着他的女儿一起被他媳妇养着。两年前我来到七侠镇,与他商量决心留在这里等待复仇的机会后,他便把那孩子接了过来,让我和孩子见了面,并且带着孩子住在了东庄。因为如此,那日东庄被烧我才会那么着急。”   “所以……我冲出去的时候喊的是小姬的名字……楚留香你不会怪我的吧……”   白展堂小心翼翼的看着楚留香,却被楚留香紧紧抱住。   “不怪你,当然不会怪你。”楚留香喃喃着,几乎要被巨大的喜悦与悲伤一并冲昏了头脑,一颗心突突直跳,脑袋也嗡嗡作响。他顿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就像个孩子一样。   就像是话本子那样,但是这样的戏剧,真的在他身上发生了。   推开篱笆门,白展堂走入这个在城郊的小院。自从东庄被烧毁之后,姬无命已经搬到这里来了。   白展堂泡在前面,他突然站定,回头看向楚留香。楚留香摇着扇,不紧不慢的走了上来,伸手紧紧牵住了他的手,站到了他的身侧。   “小姬,小姬?我来接小小楚了!”白展堂安心下来,放开嗓子唤了两声,却没有人应答。   房门被推开一条小缝,一双乌黑的眼睛从缝里向外面看。看到白展堂的时候,眼睛的主人欢呼了一声,用尽全力推开房门,迈动小短腿跑了出来。   那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五官十分精致,像极楚留香,肤色白皙,脸蛋看起来软软的,让人总是有掐一掐的愿望。   这个孩子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眼睛里却实际上总是藏着笑。   他飞扑到白展堂身边,抱住了白展堂的腿。   “娘亲娘亲!你来接小小楚回家了吗?无命叔叔一大早就走了,他让我等着娘亲来接我,结果娘亲就真的来了!”   娘亲这个词,倒不是白展堂让他这么喊的,而是姬无命教的。而白展堂也习惯了这个称呼。   白展堂俯下身子将他抱起。   “嗯,我们回家。你爹爹来接我们回家了。”白展堂用脸蹭了蹭小小楚的脸,把他递到了楚留香面前。   “爹爹?”小小楚被楚留香抱了过去,他眨了眨眼,歪头看着眼睛里一直带着惊异与笑的楚留香,而后抱住楚留香的脖子,趴在楚留香的肩上。   “跟爹爹和娘亲回家!”他高兴的欢呼起来。   楚留香把傻站在一旁的白展堂也拉入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们回家吧。”他紧紧的抱着小小楚和白展堂,微微俯下身子对白展堂说。   “好,我们回家。”白展堂被他抱着,想都没有想,便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结局)   白展堂和楚留香离开那天,姬无命没有来。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陪着白展堂走过了这么多年,甚至不惜隐姓埋名,但他发现白展堂已经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而且一心跟着楚留香了之后,便果断的选择了放手离开。   谁都不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   小小楚是有名字的,他叫楚南行,用白展堂的话来解释就是白展堂曾经是住在北边的,因为南行才遇到了楚留香。   同福客栈的人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二人了。但是盗圣与盗帅的故事仍然还是有后续的。   江湖上传言四起,盗圣隐退江湖这么久不干这一行的愿意完全是因为他与盗帅结成了一段好姻缘,还早就生下了孩子,所以要在家里带孩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家庭煮夫,盗圣略施一手,偷走了皇家的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尽管最后依然还回去了,却是再也没人敢乱嚼舌根子了。   当盗帅回到家时看着自己家里的小盗圣那副斗鸡一样的神情时,无奈的笑了笑。——媳妇什么都好,就是听不得别人贬低他。   楚留香坐在榻上,对着白展堂招了招手。白展堂便跑了过去,坐到他的怀里哼哼唧唧。   “这一次未免闹得太大了些,都惹到皇宫那里去了。”楚留香帮怀里的人顺着毛,不忘批评两句。   “咋地了!他们乱说我还不允许我证明自己了?而且最后不也是还回去了……那颗夜明珠老大老亮老好看了,我还不舍得还回去呢……”   当夜,皇宫的夜明珠又失窃了一次,是盗帅楚留香偷的。   据说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颗夜明珠,答曰:一来媳妇喜欢,给他把玩去了,二来最近灯油费贵了不少,为了节省灯油费晚上都不点灯了,和媳妇做事不方便还还不清楚媳妇,质量降低了不少。为了看清媳妇恢复生活质量,便顺手拿了去。   据说香帅在解释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搂着龇牙咧嘴骂骂咧咧扶着腰的盗圣,也不知盗圣作何感想。   据说盗圣很喜欢跟香帅一起上街玩,却总是喜欢跑在香帅前面,发现香帅落后了,又会停下来等他,等香帅走到他身边了,就把手放到香帅手里,让他牵着自己走。   据说两人很喜欢去茶馆喝茶。   大抵两人便是一直如此琴瑟和鸣,惹人羡慕的吧。   只是有些时候,白展堂不知道,楚留香在看着他跑在自己前面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当初他离开自己,而自己发现他离开了还看到了那封仅有别找我三字的离别信时,心口剧烈的疼痛起来。楚留香流泪了。但楚留香只是一挥扇,便将那绝无仅有的一滴眼泪弹碎了,掩盖去了所有心碎的痕迹。   白展堂也不明白,为什么楚留香会这么喜欢与他一起去喝茶。   他不知道,就是在他和楚留香第一次心血来潮去喝茶的时候,他来晚了,从门外匆匆跑进来的时候,猛然间,楚留香终于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席方平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楚留香刚刚解决完了一件什么事情,一个人在茶馆里喝茶,他的好友胡铁花领着一个年轻的公子进来,说是那个人托这个公子来送一件答谢的礼物给楚留香。   楚留香后来也知道了,那人与白玉汤是老熟识了,知道白玉汤早在与楚留香比试轻功的时候便对楚留香动心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就把机会交给了白玉汤。   楚留香一辈子都忘不了,三月飞花被吹入茶馆的时候,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年逆着光踏入了茶馆,从眼角到眉梢都是笑,占据了楚留香的所有视线。与他相视不过顷刻,对楚留香来说却宛如走过了一生。   也许早在那一刻起,楚留香就突然认定了一件事。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这个人,便是他的一辈子。   番外一:姬白   姬无命从小便是认识白展堂的。   那个时候,白展堂还叫席方平,是个年仅四岁的孩子。姬无命也大不到哪去,比他还要小一岁。   姬家是后来搬到席家隔壁的,天天同席方平厮混在一起。他自小便喜欢护着这个比他大却矮他一点点又爱哭鼻子的家伙,就跟护犊子似的。   席方平的母亲白三娘曾经是葵花派的人,某一日他再一次把欺负席方平的坏孩子打跑的时候,白三娘全都看在了眼里,上前问他想不想学功夫。   他一生没有加入任何门派,却得到了葵花派最厉害的高手公孙乌龙的指点。   时间渐渐的过去了,姬无命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而席方平却长的唇红齿白的,越发跟个大姑娘似的。   他依旧是被姬无命保护着。   姬无命是很霸道的,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席方平,或者不给他好脸色看,不允许与他眉目传情,更不允许随随便便勾搭他。   席方平人生的前十四年,是过得顺风顺水的   后来,席方平的父亲当官被冤枉,死了。   全家上下一片哀恸。申冤不得,那些贪官是一定要收贿赂的。但是现在是席方平的叔伯们掌权了,死活不肯拿钱出来,还责怪席方平的父亲给自己家里带来这样的灾祸。   当晚,席方平想了很久,只觉得皇上昏庸无能,世界上的官又无道,家人也是冷心冷肺的,留下来去给他们做走狗,倒不如自过自的。   他的轻功和葵花点穴手是白三娘教的,被练得极好。因此他去摸了一堆金银珠宝放在了席家的大厅里,留了封信,然后带着母亲离开了席家。   他的叔父伯父,见到珠宝大喜,立刻去换了钱各自瓜分,完事了还拉下脸来,装作雷霆震怒的样子大骂席方平是个没心没肺的小畜生,这样做罔顾了席家养育了他这么多年,还将他的母亲也骂了一番。最后说要用席方平断了关系,不认他这个席家后人。   安置好母亲后,席方平去找了姬无命,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出去闯荡。   姬无命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他们拜别了姬无命的父母和席方平的母亲。席方平的母亲多次嘱咐姬无命好好照顾席方平。自此,席方平改名白玉汤,开始了飞檐走壁的生活。   一直到白玉汤二十岁,一切都还是正常的。两个人一起做飞贼,赚了许多的银子,除了白展堂太过于心软之外没什么不如意的。两人还获得了盗神和盗圣的称号。   姬无命依旧把他保护得很好,事事都照顾着他,事事都袒护他,对每个想接近白玉汤的人都不给好脸色看,非要赶走了不可。   姬无命一直以为,他会一直把白玉汤保护下去的。直到两件事情的发生。   第一,他们到了二十岁,第二性别开始出现了。   姬无命是乾元,而白玉汤是坤泽。   第二,白玉汤遇到了楚留香。   他被楚留香迷住了,死活要跟他在一起。   白玉汤改回席方平这个名字并且去同楚留香见面的那一天,姬无命喝了许多酒,心底很不舒服,很疼,却不知道为什么。   当夜,他放飞自我的,飞到一个院子里,把一个黄花大姑娘给睡了。   他对姑娘承诺会娶她,心里却在想着白玉汤。   那个蠢货第一次踏入情场,没有他的保护怎么办,被楚留香那个情场高手伤害了怎么办,被伤害了想不开怎么办?   他得回到白玉汤身边去。   他和那黄花大姑娘成亲了。那姑娘的父母不久前死了,所以婚礼平平常常,刚刚成亲,姬无命就离开了。   他看着席方平在楚留香身边那么高兴,楚留香也待他那么好,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了。   楚留香被席方平彻彻底底打动的哪一天,他在看到席方平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时,心尖也猛的颤了一下。   席方平,美的不可方物。   他那么温柔,又那么好看,是谁都无法不喜欢他的吧。   姬无命不敢离开。现在的席方平不是白玉汤。因为白玉汤发过誓不再用武功,那么席方平相当于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他不相信楚留香能完完全全的保护他,所以他坚持要跟着席方平。   他看着二人相爱,他知道雨露期房间里的旖旎,他知道席方平怀上了楚留香的孩子,他看见了楚留香娶了席方平。   一坛一坛的烈酒烧得他的胃疼,烧得他的心口疼。他突然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受罪,看着席方平和楚留香甜甜蜜蜜。   可是他终是放不下心来,他是世界上最了解席方平的人。这个家伙总是想太多,什么事情都认为是自己的错,比如他总是觉得自己是楚留香的累赘。   后来,席方平和楚留香的孩子被抢走了。他看见席方平因为此事病得更重,他看到席方平肝胆欲裂,便匆匆上山,冒死潜入那个人的房内,偷走了孩子。   他不知道,只是他的这一个举动,竟然会让那人信口雌黄的说孩子死了,竟然差点逼死席方平。   他把孩子交给他的妻子时,他才知道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他很愧疚,便多陪了几日妻子,之前在跟着席方平的时候,他都很少有时间回家但是至少一个月都有那么两三天是在家的,他的妻子不知怎么就对他死心塌地了。但是他在得知席方平打听上山的路的时候,再一次离开了妻子,上山去追席方平。   所幸最后,他救下了席方平。   席方平昏迷了很久,醒来时对他不温不火。他微微叹了口气,决定先不把真相告诉他。   盗圣又变回了盗圣。盗圣变成了白展堂。   姬无命依旧像以前那样处处护着他。   后来,姬无命让他见到了孩子。   后来,姬无命想办法把楚留香带了过来。   后来,姬无命把那人引了过来   后来,姬无命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了。   姬无命走了。   当他见到白展堂拼尽全力将那人杀死后,他知道,白展堂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他选择了离开。   只是在某个三月的早晨,他独自一人在树下自斟自饮的时候,总是能够想起一个柔柔弱弱的少年来,那个少年躲在他的身后,而他张开双臂,隔开少年与一群坏孩子,信誓旦旦的承诺会保护他。   他是爱白展堂的,同楚留香一样,爱到骨子里。   烈酒入喉,顺着喉入腹,辣的他几乎要落泪。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在白玉汤决定去楚留香身边之前就告诉他自己爱他。   即使他知道,他们只能做兄弟,而不能□□人。   盗帅和盗圣的爱情,注定不需要盗神的光顾。   番外二:有关小小楚和小小白   (虽然什么都与楚白扯的上关系,但是楚白剧情不比他们的两个傻儿子的要多,各位看官请自行注意)   时如逝水,斗转星移。   盗帅和盗圣的名头随着二人极少的露面而淡了下去。相反的,有两个年轻人接过了接力棒,在武林中活色生香起来。   一人叫南行,一人叫北望。   楚南行,性别男,年龄二十五,身高八尺一寸,折合国际单位一米八七,五官容貌甚是瑰丽,身形伟岸,性格开朗大方,为人风流倜傥,尤其喜欢凭着极好的容貌沾花惹草以及作死,美中不足的就是为人似乎有些胆小,俗称怂,不过也有说法是他善于伪装,他的真实性格并非如此。本来是姓楚的,不知道为什么有自称改姓为白,因此大家也比较喜欢叫他小小白或者是白南行,真名楚南行反而没几个人知道了。   楚北望,性别男,年龄二十,听名字也晓得,与南行是兄弟。身高八尺,折合国际单位一米八五,外貌尤为俊俏,为人处事微小谨慎,处理一切事情都是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秉性单纯,性子执拗而且执着,有些不爱说话……十分具有叛逆精神,具体表现在不听话以及喜欢与哥哥唱反调,是个小哭包。虽然哥哥才是真正的小小楚,但是事实上由于大家都叫哥哥小小白,楚北望自然变成了小小楚。   楚留香对两个儿子是很头疼的。   因为他的傻儿子们都有那么一点点恋母情结。尤其是小时候远离父母被寻回后尤其收到白展堂溺爱的大儿子。   本来白展堂的意思是只要一个孩子的,却因为楚留香的“不小心”造出了二儿子,白展堂不忍心不要这个孩子,便把他生了下来。自此之后两人每次做事都得小心翼翼的。   楚留香感叹,坤泽的造人能力真强。而白展堂感叹,真正造人能力强的明明是乾元才对。   非常不巧,他们的大儿子是个乾元,二儿子尚且不知道,看情况是个坤泽的几率有些大。   而小小白与小小楚对爹霸占着娘亲的行为十分不满。   某一次二人一起回家,看见院子里的树下拜了一张软榻,楚留香半搂着白展堂,抚着他的背,榻边有个小火炉,正在热着酒,飘出奇异的香气。   他们尚且以为又是爹在独霸娘,可是当他们看到白展堂面上痛苦的表情,以及楚留香眼底的疼惜中,便知道这似乎并不如他们所想。   白展堂曾经告诉过他们,自己的身上有伤,那伤刚刚造成的时候几乎要了自己的命,过了这么久了每年仍总会发作那么几次,仍然几乎要了自己的命,得靠着药酒缓解疼痛。   前后一联系,楚南行便晓得了为何楚留香总是对白展堂那样一副护食的样子。   他从小与父母分离,被一个叫做芳姑的女人扶养长到三岁,又被一个叫做姬无命的叔叔带离芳姑身边,带到七侠镇,才真正见到母亲一面。   他多次听芳姑感叹他的父母命运多舛,生生死死经历多次分离,也听姬无命抱怨他的母亲是个不要命的主,明明怂得不行,却什么事情都敢做。   他从小隐隐约约的知道,父母在一起得似乎十分坎坷,生离死别了多次,现在便也想得到,大概那个伤曾经差点让父亲完全失去母亲,所以楚留香才会那么想要独占着白展堂。   他好像,又能理解一些楚留香了。虽然他尚未婚配,也尚未有过喜欢的人。   他生性太过凉薄了,又太过风流了。是真的“无情”。   楚家两兄弟功夫是很不错的,尽得盗帅与盗圣的真传。白展堂和楚留香却死活不愿把盗帅以及盗圣的玉牌给他们,原因是觉得他们还不够格。   楚南行不怎么在意这个名头,大不了以后自己给自己安上一个“盗楚”的名头,盗中的翘楚,又好听又好听。   楚北望坚决不同意,因为他不想叫做“盗白”。   无论如何,两人依旧向父亲看齐,做一个在白展堂眼中不甚光荣在别人眼中却是在劫富济贫的所谓侠盗的工作。   楚南行终归是要比楚北望大一些,经验成熟老道。他与楚留香年轻时那样,风度翩翩的,偷个东西还大动干戈的发个通告,身影踪迹飘渺得很,从来没有被什么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却又与楚留香不同,活脱脱一个笑面虎,不知道靠着装怂骗了多少人栽在他手上。上次有人搬了一棵硕大的白玉树,楚南行便扔了张预告函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用什么法子搬走了那棵树。距他说只是用了障目法而已,是不是只是谦虚之词就不为人知了。那棵树现在摆在楚留香家的后院里,白展堂挺喜欢的。   楚北望生性就不是如此,他若是要去取什么东西,必定是不声不响的,而且是看上了就立刻下手,一刻也舍不得耽搁的。或许就是因为直来直去的性子,令人预料不及。比如说上次有个员外,得了一把紫金雕龙的茶壶与一套掏空了一整块翡翠做的杯,还没来得及用,恰恰好被楚北望知道了,当下立刻去取走了,后来仍然是孝敬了白展堂。   大抵有的时候,恋母情结也是一种好事情吧。楚留香偶尔会这么想。   “你对我说道义?那我便跟你说,你们口中的那些道义,不过只是个笑话罢了。”墙上的那个年轻人缓缓摇着手里的扇子,面容被隐藏在阴影之中,声音里盈满笑意,却也满是讥讽,凉薄得很。   他的面上应该是在笑,他的声音里也全是笑,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在笑。只听得啪的一声,他收了扇子,转过身去,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声音飘渺起来。   “我自是如此,宁做梁上君子,也不肯做堂中小人。”   说罢,便见得他腾空而起,在空中的身影寂寞而洒脱,逐渐远去,在黑色的夜幕中留下了浓重的白色的一道痕迹。仿若他从未来过那般。   “盗本无道。”只听得寒凉的话语被寒凉的声音道出,“盗即是盗,说什么侠盗不分,说什么盗亦有道,都是冠冕堂皇的瞎话。我把和氏璧取来了,继续赶路罢。”   那个黑色劲装的小公子自黑暗中走出,手里提着一个布包,应当就是刚才他们没有得手的,最珍贵的那块和氏璧。他蒙着面,只露出俊朗的眉眼,声音年轻而清朗,却十分冰冷。   “你如何这么说?世人皆夸我们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如何不能说自己是侠?如何不能说盗亦有道?倒是你,这一路而来不声不响,还总是不以真面目示人,指不定哪天就带了所有战利品跑路了。方才你单独回去取和氏璧,必然又得了不少好处,反而才是真正的盗,算不得侠盗!”一个比他略大一些的人抢白道,却听那公子冷哼一声。   “偷了便是偷了,大家都是盗,找什么理由借口为自己辩白。侠盗照样做的是非君子之举。既然诸位都认为自己是侠,那今日所取之物,全部都归我这个真正的盗。而光明磊落的侠,让给你们做便是。”   语罢,只见他向着密林深处蹿去,既身影灵动,毫不费力的穿行在密布的树木之间,亦快如闪电,眨眼间便失去了踪迹。只听得林间木叶被他带起的风拂得飒飒。   众人猛然惊觉过来,忙去扑一旁的黑布袋,放在一旁的布袋里早就空空如也,待他们想去追那公子,哪里还寻得到他的方位?——他所走过的草地上,连一个脚印都没留下,甚至那些草都没有乱,轻功全然已经到了踏雪无痕的境地,纵然这群人里许多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也都追不上这个比他们年轻了不少的小公子了。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